刘周让 | 背 影

『时光捡漏』您生活的笔记本

背   影

文 | 刘周让

从雍城出发，车子一路由你驾驶，我坐副驾。你边开边听音乐，我闭目养神，一路无言。到了西安，去地库泊好车，上楼。我浇花，拖地板，你整理行李。我问，中午怎么吃？你说，不想，要不你自己做点吃就行。然后，我烧水沏茶，你去洗澡。午休后，我说，啥时去学校，你说，就走。怎么去？你说，搭车。我一撇，车钥匙在桌上，那意思很明白：不必送。你出门不久，我就从沙发起来，走向窗口。从28楼的高空，我看见了道沿上你远去的身影，穿过花卉市场，走向地铁站方向……你消失在我的视线中，而我望着窗外，驻立了很久。

学校在南郊，离家半小时的车程，没多久你就到了。我知道你到了，是微信上的一个定位；你妈知道，是你的一个电话。我和你妈都在注视，但，我和你妈不一样。和你妈，你可以在极其简练的问候回复之外，多听几句唠叨，和我，已经不必。甚至连语音也没有，就一个表情，或者一个定位。

曾经牵在我手中的你的手，成了一个温暖的记忆，我已经无法触及。曾经玩笑无间的亲密，也已经渐行渐远，在你分类的朋友圈，我已经属于被屏蔽的一类。你羽翼渐丰，有了自己的世界，我这张旧船票，已经登不上你的客船。

我呼唤你为子，你追随我为父。你我父子一场，这个名分注定如影随形。只是你现在有了你的思想，你的交际圈，你的世界，你成了一只飞向蓝天的海鸥，我是那束遥望的目光，一边是追逐，一边是挣脱。贾平凹说过，鸡下了蛋，蛋就不属于鸡了。虽然你的肌体里流淌的是我的血脉，但我明白，你终会有你自己的生活。期待仅仅是期待，它不能改变什么，所有美好的愿望或者祝福，都是为人父母者的一厢情愿，听进去了，就是教诲，听不进去，就是唠叨，面对你的叛逆和倔强，我唯一能做的，就是闭嘴，并且撒手。

其实，我早就对你撒手了。

十岁那年，我买了一张车票，送你上车，你一个人坐火车从咸阳到蔡家坡，然后倒班车，回到了凤翔。

十四岁那年，我给你一笔盘缠，你一个人去了银川，没有任何人陪伴，没有任何人接待，一路所有事情都自己解决，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，一个人旅游了一周。

十六岁，你已经握上了小车的方向盘上路了，你妈说不可，我说，行。上高速，爬秦岭，遇过大雨，穿行过夜幕。某一天，你看见西安拥堵的车流，有些退却了，我说，别怕，大胆走。从三环到市中心，车流如潮，险象环生，纵然这样，我还是对你说，我不会替换你，也没有人替换你，最后，你终于在大汗淋漓中到了，就像一只羊从狼群中穿过，完成了一次技术和心理层面的蜕变。

十八岁那年，在我的安排下，你去了延安，去一个工地接受锻炼。你愿意接受这种安排，我确信，你的血管里，流淌着我的血脉，秉承着我的自信与独立。我说，与你梦中的孙少平握手吧，男子汉的第一堂课就是:接受磨练。不久你铩羽而归，一次悲壮的体验注定成为你青春的印记。过惯了和风细雨的日子，满怀浪漫美好的憧憬，习惯了不紧不慢的节奏，淡漠了可有可无的追求……当你伤痕累累地从遥远的圣地向我发出求救，我知道，这一切也许都将颠覆，我的初衷亦或达到。你十八了，经历一次苦难体验，也许是我给你最好的礼物。你不一定很快成熟，但一定会刻骨铭心。

　　后来，你上了大学，来到西安，我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。第一年，你几乎每周都会回来，我也会在周末之前把冰箱填满。你在舒适的大床上睡到自然醒，洗澡，吃饭，购物。还会为我代驾，去了很多地方，有轰轰烈烈的工地，有玻璃幕墙的写字楼。陪我考察，采购，报验纳税，也曾熬夜做过报表。小学中学在雍城一直有你妈陪伴，上了大学，却有更多的时间和我在一起。你妈给你更多的是言传，而我，希望给你更多的身教。我希望你在大学接受专业教育的同时，也能接受我近距离关于生存和生活能力的示范。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路，只愿你能继承我的锐气和精神，并从你的见识中受益。

只是，这仅仅是我的希望而已。就好像我的某些想法，你未必认可。你我最激烈的冲突，发生在刚上大二的那一年，你谓之钟楼谈话。是的，那天在钟鼓楼广场吃饭，差一点就不欢而散，我甚至有些伤感。你断然拒绝了我让你去见一位导师的安排，而执着于你现有的状态。虽然那位导师是我的同学，虽然他的学术在那个领域也算是顶尖之才，但他却无法代替我，对你进行学业与人生的高层次教导。也许那个学科太难了，而你，又不愿付出太多的努力。尽管有得天独厚的人脉，你却选择了失之交臂。

后来我终于明白了，不是你不愿意努力，是你不喜欢那么高深的专业。那么好吧，就做你喜欢的事情吧！如果你不能成为精英，成为一个平凡的人也好，只要你心智健康，只要你在做你喜欢的事情。

我说，做喜欢的事情，未必会有丰厚的回报。你说，丰厚的收入未必能带来快乐。我说，你只有足够的收入，你才会获得个性的自由，你有了足够的自由，你才有可能快乐……关于这样的话题，你我分歧很多。你在理想的世界遨游，我在现实的世界疗伤。你不能如我所愿去走一条能看见的路，我的愿望也许仅仅是我未竟的理想和奢望。你我相像的不仅仅是容颜，还有个性。平心而论，你对理想的坚守或许不切实际，但总比唯命是从，庸庸碌碌要好很多。你不能放弃你的坚守，我只有保持沉默。

这以后，你回来的少了，我知道这是争论之后的结果，回来少了，也可以避免继续争论。其实，是我已经想通了。当我放下了我自己的执念，所有的看不惯也就能看惯了。我要求你走的路，其实是我未竟的梦想，一个关于精英阶层的梦想。对于你，未曾想过。或许也想过，但觉得不堪其重，你想有自己的选择。我能做的，就是顺其自然，保持沉默。

　　今年春节，一家人聚在西安过年。你说，你们可以去旅游，可以去逛，但所有的活动，都不要考虑有我。西安年最中国，当我和你妈在大唐不夜城漫步，感受最盛大最华丽的年味时，你却在正月初五一个人搭车回了凤翔，然后租了车，和几个同学去滑雪，去逛法门寺……

我知道，你终于可以单飞了，你太想单飞了。

你飞翔的最佳陪伴不再是你的父母，你太想在同样年轻气盛的同类中释放你的激情张扬你的自信。

你曾经坐在副驾上，我是你崇拜的人。

然后你握上了方向盘，我在一边教练。

接着你羽翼渐丰，为我代驾。

现在你单独驾车，不再与我同行。

这个过程既是你我真实的写照，又多像一幕人生的缩影。我教会你开车，你的车上不再有我。我和你妈坐一辆车里，边走边聊，你永远不懂另一辆车里的寂寞。

你在不知不觉中超车而过，我看到的只有你渐行渐远的背影。如果在下一个服务区碰到，我会说，别来无恙？或许你会给我一杯水，并说，累不累，歇歇再走。

如果， 如此，便好！

刘周让，凤翔人，现居西安，自由职业。从事行业与文字无关，却常以文字自娱自乐。

文字编辑：李   强

责任编辑：辛   克

 本期组稿：辛   克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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